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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里，为蚊子写诗

传统说法，清明七天，前三天为前清明，清明节当天为正清明，后三天为后清明。按乡下老人说法，正清明不宜烧纸，因为大家赶一块儿，地下“钱庄”易挤兑，亡人未必能“提现”，一着急，可能夜里找上门来了，赐你一个噩梦。所以烧纸这事儿，最好提前或延后。

以唯物论，人死如灯灭，香火纸烛燃尽亦不过一把灰一缕烟，怀念和祈祷属于唯心范畴，最终求得的不过是活人的自我宽慰。开春以来，灵魂深处阴影面积越来越宽，有些心里话，或许只能向飘荡在人间的亡灵诉说，一些愿望或许只能向神灵祈祷，日益压抑的情绪需要另一出口，唯一可行的却只能在手机里点灯许愿。

这么说，阴阳还是相通的。

亡灵在天上飘荡，电波在空中传播，既然能够发出，就应坚信对方一定能收到，科技无国界，念想应该可以抵达冥界。许多肉眼无法看见的事物，通过努力，人类都可以捕获，也应该相信先人们的智慧，在另一端，总有办法感知我们的内心世界。

人间已四月，节气仍在清明里，长时间把自己关在小屋里，终于可以出去走走了。

新月初上，独自沿河慢行。

想找个人说说话，但谁也不认识，各自行色匆匆，戴着口罩。天空应该是清亮的，没有星星，高高在上有一钩新月。路灯却是昏暗的，看不清行人背影和河面上的波纹，那些粼粼波光，仿若幽灵跳舞。解封后，高速路上车来车往，路灯下人影飘忽。

世界像蒙上了一层灰。

这是一段熟悉的河道，但那一刻，我觉得正穿越时空，即将抵达世界另一端。我却明明活着，并想记下这些感受。我摸出手机拍几张照片，在朋友圈留下一句：清明后第一夜，感觉路上好多鬼，好多鬼。有人留言说，“那是心里有鬼”，是啊，清明期间谁心里没鬼？又有人说，“鬼没影子”，于是我使劲想，怎么也想不起鬼的样子，眼前全是鬼的影子，飘忽不定。还有人说，“我也在河边啊，怎么没拍到我呢？”你们真在河边吗？你们走过我脚下的路看过我眼里的风景吗？若真如此，那我们是时空伴随还是时空交集？

日复一日走在同一段路上，总觉得过的不过是叠起来的人生，世界就会变得虚无，生活特别无聊，人生毫无意义。不由得想起两个月前的事，河道下游不远，在一座水闸边，正月初的某个下午吧，我骑着单车远远发现，河中央一土堆上有人正对着一具遗体烧纸。据说，死者是一名中年男性，钓鱼时栽进河里，烧纸的是素不相识的工作人员，算是给他最后的尊严。这是一条曾经污染严重的河涌，治理后河水清亮不少，按常理，那些人工放养的鱼类经水一泡，是不能食用的。始终想不明白，这河两岸怎么有那么多人钓鱼，那些被钓上的鱼儿，要么弃于岸上，要么遍体鳞伤被扔进河里。还真是，不来河边走走，就不知道世界上还有那么多“无以为乐”的人，不在清明后的夜晚来河边走走，就难以感受到这春夜里，其实花并不那么好，月也没那么圆。

行至公园，入场得扫码，尽管里面的人明显少于外面。四月春风已暖，草木越发茂盛，园工正埋头修剪枝丫，狗尾草掉了不少籽，仍泛着青涩，月影若有若无，有人在虹桥上奔跑，有人躺在树下睡觉，有人在湖边拥抱，有人在廊桥上拍照，有人广场上跳舞，有人在石凳上不语。游人比我想象的少，夜色比印象中暗，或许吧，所有光亮如昨，只因浮云不但挡住了月光，也遮住了双眼。

在公园里走走，坐坐，原路返回。到村口岗亭，仍需扫入场码，车辆行人排老长。暂别疫情，也只有到了夜里，劳作一天的人急于回家时，这村口才特别热闹。居住的老村人特别多，前些年有七八万，目前仍有四五万。要求二十四小时核酸的那些日子，除了文化广场，这数十条巷子里都是人流。

这个春天，人们被再次分类：确诊者，密接者，次密接者。疫情三年，风险无处不在，有些地方高风险，有些地方中风险，其余地方低风险。从武汉到西安，从深圳到上海，病毒轮番登场，似乎在下一盘人类难解之棋。人的情绪，染上越来越多的负面消息，无论真假，心眼里都会蒙上一层又一层灰。洋洋春风里，国外总有说不完的坏消息，战争，饥荒，躺平，铺天盖地，消息总有好坏和真假，人们更感兴趣的，是那些屡见不鲜层出不穷哭笑不得的段子。

世界上没有段子，生活将越发无趣，但人类又不能只活在段子里，此外，还需要吃饭，需要工作，需要睡觉，需要休息，需要爱与被爱，需要倾诉和祝福，需要承诺和祈祷。而明天之后，清明就该结束了，天气不再阴冷潮湿，这小小的农民房，尽管门窗装了纱帘，一到夜里，仍有蚊子嗡嗡不息，不知是欢呼还是歌唱。

没养过宠物，无物可宠，房间里除了自己，唯一能感知的生物便是这几只蚊子。这是从酒店回来的第三个夜晚，或因我离家多日，蚊子们特别饿，总在夜里将我叮醒。

这第三天晚上，也不例外。

我是被自己一巴掌拍醒的，却不知道这一巴掌拍死蚊子没有。开灯后，盯着墙上那团亡蚊留下的血污，难以再次入睡。已记不清那是去年的血还是今年的，只知道它已发黑，是我的血。掏出手机拍下这团血污，凌晨三点，我决定为一只死去的蚊子写诗。

我在手机上写写改改，历时一小时，写完一首又写一首，数十行，竟毫无诗意。

的解，这么啰嗦，哪是诗啊？不过是春天里的分行。

兼记墙上那团血污（外一首）

这个世界不要俺呐如果要也是蚊子需要没有未来如果有也是蚊子的未来未来蚊子被关在屋子里继续咬人直到血肉模糊或者流落荒野苟且偷生这个季节吸血和残杀都是罪过很遗憾全发生在凌晨三点是双手合十说声晚安还是写首诗请个早安天快亮了多余的时间留给蚊子吧它们不会越窗不会上天台一团团血污在墙上或被单上凝固我的或者你的与他们无关

凌晨三点醒来

口苦咽干继续抽烟多么幸福的蚊子被咬前我洗过澡喷过花露水劣质的花露水配得上这个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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