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配水闸 >> 配水闸市场 >> 烔炀河的老东街作者天高云淡天
烔炀河的老街是丁字型布局,上面一横是南街、中街和北街,下面一竖是东街,一竖下面的那个钩就是桥东村了。当然,要是严格地看,老街更像希腊字母π,上面一横的最左边是南头小街,然后往右依次是中街和北街,左手一撇是南街,右手一竖是东街。
东街不长,西起中闸口老居委会,东到东闸口花家酱坊豆腐房,不过百米左右。老居委会大门正对东街,有好几进深,后面还有一个大院子,门前有栓马桩,历史上肯定是个大户人家。我上小学的时候,这里既是居委会,又是大杂院,有个同位的大眼睛女同学叫李进,她姐姐李平也是同学,她们家就住在最后一进,我们偶而去她们家玩,就要穿过几重天井院才能到达。李进的父母都是烔炀河的老干部,文革时批斗挨打吃了不少苦,后来全家迁往巢城,我们就很少谋面。只听说李进上了卫校进了巢湖地直机关单位,以后又转行当了银行的小头目,姐姐李平供职于建设部门。有一次在巢湖同学聚会,李平李进闻讯赶来参加,最后李进还抢着把账给结了,让我们一帮男同学好不尴尬。
一进东街口,左右分别是中街两家店面房子的山墙,有两层楼高,东街口的气势一下子就起来了。听我父亲讲,原来这个街口以及南北街口,包括东街东头闸口,都有骑街楼阁,楼阁下面是闸门。一到晚上,闸门一关,什么人也进不来出不去,还有更夫整夜打更,老街安全就怕是固若金汤了。当然也有不利之处,据说年秋天的那场大火,就是在月黑风高的夜晚烧起来的,大火从祖恒泰杂货店开始,往南烧到中闸口,由于交通不畅,人手不足,扑救不得力,殃及王润药铺、陆恒春药铺、戴德巨洋纱行、祖复茂杂货店等多家商号,房屋财产尽毁,损失不计其数,许多老字号甚至从此一蹶不振。
东街口南面的山墙上,镶嵌着一块高三四尺宽一尺多的古石碑,是一开始就立在这里后来被砌进墙里,还是从别处移来用作墙基的,已经不得而知。不过这个石碑现在可是烔炀河一等一的珍贵文物,因为它是清朝同治七年八月初一日,也就是公元年9月16日,巢县知县陈炳大人,勒石烔炀镇的正堂陈示。上列禁约四条,禁止宰杀耕牛,禁止写、点、演淫秽倒七戏,禁止开场聚赌和开设烟馆,禁止籍尸闹丧,还有具体处罚措施。真要感谢这家人家,若不是当年他家把这块石碑砌进墙里,哪里能有现在的这个见证老镇历史的无价之宝呢?
东街的街面不宽,阔不过五六米,最窄的当铺东马头墙处只有二三米。路面青一色都是青石板条铺就,中间略高,两边渐低,地下有阴沟,家家户户也都有阴沟通到街面的主阴沟,排水系统十分隐蔽,但排水非常通畅,下再大的雨,街面上也不会积水。路正中是一条青石车道,从东街口一直铺到桥东村小街尽头。过去老街物资的进出,除了人工肩扛手提外,最主要的运输工具就是人力推车。由于小推车的独轮长年累月地辗压,路中间的青石车道上,被麿出了一道深深的辙沟。不过我更相信是先有人工开凿的浅浅的车辙印,然后再有被车轮辗压摩擦成光滑的深深的车辙槽。
文革期间,排水系统年久失修,淤泥和杂物堵塞了阴沟,一到雨天就水漫金山。后来街面经历了几次大修,损坏的青石越来越多,更换的成本也越来越高,于是镇上干脆将路面全部换成了块石与混凝土板路面,排水系统也变成了明沟加盖板,以方便随时清理维修。于是,东街青石满街、车辙光亮的景致,从此消失。
石碑往东,以前有不少店铺,大都是二层阁楼,依次有李德师家剃头铺,王三爷家油条店,杨义平家面点店(据说以前开过四五六羊肉馆),许家早点店、周在轩家缝纫铺子和高铜匠的五金修理铺。东街口北面第一家是周开发家的水锅炉子,两间单层小门脸,水都是从东闸口老井里挑来的,周边百十户人家都在他家打开水,生意非常好。听祖荣春老爷说这里从前还开过药店,不过倒是没听其他人说起过。隔壁是黄家石灰行,这是东街口最好的房子,一路两厢,二进二院,两层阁楼,相当排场。不过合作化以后这房子就只住家不开店了。现在黄家老人已经不在,后代都在外地定居,这所老房子也卖给人家了。
黄家老屋和李家当铺之间,有一片单层小瓦房,前后二进八间,中间有一个天井院子,这就是凌家老屋。听老人讲,这个房子是我曾祖父的三兄弟家的,原来开的是窑货店,专门卖些坛坛罐罐。虽然夹在两边楼房中间显得很低矮,但四间门面朝街,生意也相当不错。可惜当年三曾祖父母没有子嗣,他们去世后,就由当时宗族长辈北街的凌大帅作主,将老屋平均分配给了我奶奶(我爷爷凌华祝年病逝,奶奶带着我12岁的父亲生活,伯父凌丰祥早年南下徽州打工一直未回)和我的一位堂祖母(有一个嫡孙凌锦志)。我家两间靠西头,跟黄家共山;东头凌锦志家两间跟当铺共山。解放后,我伯父从江南回来,住了二间房子(前面一间门面,中间天井隔一半,加盖屋顶作为卧室)。我家人多,住了前后三间带天井,我就在这个老屋里生活了整整19年。
我堂兄凌锦志的房子开始是租给人家做生意,后来由于在这家赊账太多无法偿还,就把房子典卖给了这家人家。以后几经转手,也不知道这个房子现在的主人到底是谁了。镇上为了保护老街原貌,一直不让自行修葺,凌家老房子年久失修,早就铁将军把门,空在那里。去年我进去看了一下,后进的房子已经倒得差不多了。我想修一修没事来住住,可老爷子不同意,只好作罢。最近听说烔炀河老街即将启动修旧如旧改造工程,我们殷切盼望凌家老屋和烔炀河老街,能早日焕发青春,重现兴盛景象。
东街最雄伟的房子,也是烔炀河最雄伟的建筑,就是李鸿章当铺。站在东街口,远远地就能望到跟凌家老屋共联的高大山墙,粉壁黛瓦,飞檐翘角,是典型的江淮地区徽派建筑风格的封火马头墙。整个建筑伸到街中间,占了半边街,东街路面到了当铺马头墙这里,就变窄了,要向南拐一些才能通过,足见其有多么霸道。从当铺与凌家老屋联结的状态来看,显然是老屋在前当铺在后,因为当铺的墙体远远高于老屋,且向西突出如骑在老屋顶上,而老屋的人字屋面就像插在当铺高墙中一样。当然,也有可能是先有当铺,后有周边的房屋,那就又当别论了。况且,过了马头墙的窄口子,路面立马就豁然开朗起来,诺大的场地上居然还有树影婆娑。
烔炀河的典当行古已有之,但我家隔壁的当铺是建于清朝光绪年间的。那时朝廷大臣李鸿章权势显赫,其家族便四处开设当铺,现存巢湖周边遗迹较完整的就有合肥红星路号外经贸委大院内、柘皋镇老街、运槽老街和烔炀河东街四处,尤以烔炀河当铺为最。当时李家人(据说是李鸿章的侄子李大海)在东街收买了成片的旧房,然后拆除重建,盖成偌大的当铺。至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李家当铺也随之倒闭。民国后期,镇上以赵家为首的几家富户合伙集资,把当铺重新开办起来,直到抗战开始才停业。听老人讲,抗战期间,日本鬼子把当铺用作秘密监狱,还在当铺里挖了硝浆水池子,专门用来残害被关押的抗日军民和爱国人士,传说有一百多人死于这里。解放后当铺物产被充公成为区公所,年秋中央轻工业部投资40多万建成烔炀纺织厂,当铺及对面祖树槐、李仁全、李寿康家的房子都成为纺织厂的厂房。年烔炀纺织厂停办以后,此处又几经他用,直至闲置倒塌。
当铺正面有二三十米长,二层主楼在中间,是一路四厢至少五进;两边是裙房,各一路二厢,进数多少不详。裙房虽然只有一层,但比普通平房要高很多,尤其是两边的马头墙跟主楼差不多高。左右裙房和主楼各有一道大门,高高的青石台阶,宽宽的青石门拱,青铜包裹的厚重的大门上,布满了突出来的密密麻麻的青铜泡钉,(铜包皮和铜泡钉在文革中都被我们这些顽皮的孩子撬得面目全非),在当年孩童的眼中,那是无比的高大威武。夏天炎热的时候,我经常跑到当铺大门的台阶上睡觉,躺在宽大的青石板上,享受着大自然赐予的清冽与蕴凉,在天马行空的梦境中神游翱翔。
我记事的时候,当铺的房子是空置的,有一个方姓还是许姓老奶奶住在西裙房里看管,平时根本不让我们进去。只有在她高兴的时候,才允许我们到西裙房里面一二两进的大堂屋和之间的天井院里玩一小会儿。至于后面的几进和两边的厢房是什么样子,我从来就没有看到过。文革期间,主楼一路的几进房子被开辟成长长宽宽的大厅,还搭了个大台子,里面经常演出样板戏,开各种各样的大会。有一次省革委会主任、军代表李德生来这里开会,散会的时候跟大家一起从大门往外挤,还跟我周围的人握手打招呼,等我好容易挤到他跟前想仔细看看时,被一个大个子解放军一把就给拨拉开了。李德生以后担任过中共中央副主席,是我这辈子近距离见过的最大的官。
后来当铺被县里战备下放的纺织厂长期占用,以后又被用作印刷厂、幼儿园,再后来老街人逐渐搬走,当铺也和老街其他老房子一样,慢慢老化破落,仅存西边裙房和当中主楼的框架,东边的裙房连一片瓦砾也难找寻了。前一阵子烔炀河镇要成立乡贤文学社和书画社,文化站何华站长电话邀我回去看看。文学书画二社就设在当铺的西裙房里,我们进到当铺主楼里面,看到正在重修的老当铺已经初具规模,估计年内就能完工,心下十分欣喜。最近,镇上投资准备建设江淮当铺博物馆,设计方案专家论证的时候,省历史学家翁飞先生约我同往,让我对当铺情况有了更多的了解。后来翁博士把他签署的专家意见发给我看了,估计现在当铺的陈设应该弄得差不多了,我准备哪天邀上翁博士一起再去看看。
当铺西裙房街的正对面,是凌家另一支的老屋,老屋前面是一片空地,栽有四棵树,外侧两颗悬铃木树,又叫法国梧桐,极其粗壮高大,比当铺的主楼还要高,树冠如一张巨大的伞,突出在四周的房顶上,许多鸟儿在上面做窝。我小时候经常爬到树上面,掏鸟蛋抓小鸟。每到春夏季,法梧的悬铃花絮弥漫在空中,既惹人心烦,又让人心醉;秋天来了,法梧的叶子铺满街面,金黄金黄的,风乍起,金黄色的落叶在地上翻卷打滚,煞是好看。法梧内侧,有两棵青桐,细细的树干结实如铁,笔直笔直,颜色青中泛绿,枝桠和叶片则是绿色中透出青光,虽然光照常年被法梧遮挡,但仍然枝繁叶茂,生命力十分顽强。这四棵树,恐怕是烔炀河店铺鳞次栉比的老街上,难得一见的自然景色,是闹中取静的一处世外桃园。不知道这几棵大树是什么时候被砍伐的,反正现在那里已经盖上了房子,连一片树叶也看不到了。
当铺主楼的对面,是两层楼房的祖家老屋,东边3间是烔炀小学创始人祖清来先生的后人居住,现在已经倒塌得不成样子,人物故事我在《烔炀小学百十年》中有交待。西边3间以前是开酒楼的老字号,叫乐陶轩,跟当铺主楼正对面,虽然没有当铺高,但也很有气势,估计当年在烔炀河名气很大。听说解放以前,张治中回黄麓省亲,曾经在乐陶轩摆了好几桌,设宴招待亲朋好友,可见乐陶轩的档次及其在方圆各地的影响。乐陶轩解放后一直是供销合作社的烟酒仓库,没有受到什么大的损坏,后来又顺利归还给了祖家,所以现在保存的还算完好。隔壁的孔家老屋命运就大不同,公私合营后被用作农具厂,到处是篾匠铺、电锯房、翻砂间,房屋结构变动较大,到物归原主时,已经面目全非,现在基本上是一片废墟了。跟孔家毗连的是杨氏老屋。杨家是祖传中医,尤其擅长妇科,兴盛时四邻八乡来看病的挤破了头。这里后来虽然住了许多人家,但大都是杨家后人,因而房子也还基本保持着原型。
东街还有一个标志性的设施,就是叶家老屋和赵家老屋之间,当街矗立的老井,也是烔炀十景“古井汲水”之一。四四方方的井台把古井围在中间,井台占据了街道的一大半,北边跟叶家大门相连,南面跟赵家大门之间,只能通过一辆手推车。这口井年代久远,水源充足,水质良好,深受远近百姓拥趸,每天天刚蒙蒙亮,就有四面八方的人来井台上打水、洗涮,热闹劲一直要到天黑看不见才算完。我从十来岁刚开始负重的时候,就来这里挑水,河水混浊或者河沿人多时,就在井里打水在井台边淘米洗菜。
老井的井口上有个半米多高的青石井坛,圆圆的坛口内沿上,被打水用的井绳磨出了一道道深沟,看上去很是狰狞,也不知道啃断过多少粗细不一的井绳。这口井非常深,总有一二十米,平常井水很浅,遇到旱情特别严重的时候,打水就很吃力,但在我记忆中却从来没有枯竭过,哪怕井绳再长,也能打出水来。我在打水挑水中从少年变成青年,这口古井不知道见证了多少代人的成长。后来老井的位置变成了房子,那口饱经沧桑的老井,也不知是被圈进了房子里,还是已经被填平埋葬。
我的老家就在这条区区百米的东街上,经历了烔炀河老街的兴盛和衰落,也赶上了新的太平盛世,将要见证烔炀河老街的复苏与振兴,让我们拭目以待吧。
(丁酉鸡年腊月廿七,年2月12日,星期一,于合肥寓所)